二班男生都挺鬧騰。

過來和徐思齊一勾肩搭背，那位向來神經粗的男生, 便把本來要神秘兮兮和方棠揭示的謎底給遺忘了個一幹二凈。

好在方棠也不太糾結, 放到一邊, 專心開始自己的打掃。

他們幾個負責的清潔區域挺大——

一整片橙色的椅子都歸他們負責。

擦椅子很讓人苦惱。

不停彎腰又挺身。

動作重覆無數次, 連肌肉都有點不舒服了, 才發現，不過剛剛擦完一排椅子。

下課鈴準時響起。

可椅子還剩了很多。

大家都面面相覷幾眼，無奈地低下頭，繼續幹活。

一直擦到第四排, 聽見聲音響起。

“你們還沒做完嗎？”

擡眼看去。

林澈正和幾個男生抱了考勤冊，站在階梯最下方。

在朦朧傍晚中身影秀挺清晰。

“估計還有一會兒。”

最左邊的男生直起身。

按按腰部, 對他們露出個生無可戀的表情。

“我們組少了兩個人，工作量卻翻了倍。”

真慘。

林澈笑笑，給了一個同情的眼神。

手腕上的手表顯示現在是六點整。

已經下課好一會兒了，天空染上了灰麻色。

他想了想，把考勤冊遞給旁邊的人。

“麻煩幫我帶回學生會一下。”

說著, 一邊挽起袖子, 一邊往他們階梯上走。

手臂線條幹凈有力。

“最下面這排椅子是不是還沒擦？”

“是。”

見他擺明了要幫忙的樣子, 那男生撓撓頭。

“太謝謝你了, 林澈。”

“沒事兒。”

另一人和他關系一向好。

這會兒正好下去洗抹布，湊到林澈身邊，一把摟住他肩膀，壓低聲音，笑容極其不正經。

“二班班長同學, 雖然我們都知道你目的不怎麽單純……不過看在你幫了大忙的份上，回頭請你打籃球。”

打籃球還能請？

林澈好笑。

“是請客吃飯的請，還是請財神的請？”

“被老師請進辦公室的那種請。”

林澈頓時給了他一胳膊肘。

“我保證會讓你們痛哭流涕地求我離開籃球場。”

兩人互相交換了個挑釁的眼神。

隨後，男生笑嘻嘻地回去自己的位置。

林澈則往方棠的方向看了一眼。

棠棠很認真地在做事，發梢柔軟，校服顏色分明。

他眼睛明亮，很快跟著一起進入忙碌中。

劉妍站了半晌，也慢慢低下頭，繼續工作。

多一個人加入，工作就輕松了許多許多。

在天完全黑之前，大家終於把這一片觀眾席解決完畢。

男生們又給林澈說了好幾聲“謝謝”。

末了，揮著手離開。

差二十分鐘七點。

林澈的雙肩包只背了單邊。

手指隨意搭在上面，另一側則自然垂下。

他跟在方棠身邊，往學校外走。

路燈推移，他的影子總是從只高出她一丁點，變成高出她很多。

眼看著天色越來越晚，他不放心地開口。

“棠棠，要不打車回去吧？這麽晚了，走路上不安全。”

“嗯？”

方棠瞟了他一眼，略有點驚訝。

拒絕：“不用。”

她往前走了兩步，側過頭，還有點疑惑。

“林澈，你……難道害怕？”

“我當然不怕！”

林澈感到自己膽量的自尊心被她戳了一戳，一本正經。

“我只是擔心。……你這麽好看，又這麽可愛，要是有人和你搭訕怎麽辦？”

方棠乜他。

其實被這樣偷偷誇一下，還，挺讓人高興的。

不過，不等她回答，他又愉快地做出決定。

“我先送你回去吧。”

——先。

一個頗具深意的字眼。

方棠一楞，

“你不回去？”

林澈嘴角抿著些微的弧度，“嗯”一聲。

前面十字路口的紅綠燈不停切換，現在又變成了紅燈。

他擡手溫柔地揉揉她腦袋。

意味不明。

手心一如既往的溫暖。

“我還有點事。”

噢……

方棠點點頭。

“你不用送我。”

她很通情達理，視線散開看看前面路燈油墨似的燈光。

“我坐公交回去，你先忙吧。”

***

林澈最近很忙。

特別忙。

而且肉眼可見的不在狀態。

有時候坐圖書館裏做作業，會漸漸停下筆，楞楞盯她好長時間。

不知道是發什麽傻。

就連周三一起在他家吃晚飯的時候，他也有點神游天外。

對面徐思齊和江簡聊得火熱。

“你和那女生怎麽樣了……就是棠棠那個同桌，我一時想不起她名字了，你們怎麽樣了？”

“什麽怎麽樣？”

“少裝傻。”

江簡垂下眸子，唇角輕柔地彎了下。

可表情卻有點疑惑和不安。

“其實我也不知道。”

“你不知道？”徐思齊挑了挑眉，

“怎麽說呢……”

江簡低著頭，斟酌用詞。

“反正和我一開始計劃好的，不太一樣了。”

“計劃？”

徐思齊覺得自己和他說話時變成了問題發射機。

一個接一個的問題。

不過這次江簡沒有回答。

只是嘆了口氣，搖搖頭。

今晚林澈家的聚餐，是由一箱高郵的鹹鴨蛋引起的。

一開始是說從外地買了鹹蛋，大家一起吃。可客人來了，不能只讓客人吃鹹鴨蛋吧，所以林媽媽又做了一桌子好吃的東西。

徐思齊擡起頭的時候，林澈正好把剛剝出來的流油的鹹蛋黃分給方棠。

方棠則看著電視，心不在焉地挑菜。

食不言寢不語。

偏紅的橙黃色在燈光下有股泛沙的剔透感。

仿佛已經能想象到一口下去，讓人滿足的鹹香沙糯口感。

徐思齊不禁咽了咽口水。

嘆氣：“我也想有人幫我剝鹹蛋。”

林澈從走神中回來，頓時笑了：“正好我這裏有剝好的。”

他大方慷慨地送給徐思齊。

“多吃點，別客氣。”

說完迅速閃人，去廚房把手洗幹凈。

徐思齊看著碗裏多出來的一堆鹹蛋白，目瞪口呆。

林澈，你是不是想打架？你是不是想打架？

他腦袋翻來覆去地想。

方棠也難得不看電視了，遞給他一個同情的眼神。

還幫他出主意。

“沒關系，閉著眼睛和米飯一起咽下去，快就能吃完。只是多吃一點米飯而已。”

非常純粹的同情。

碗裏的鹹蛋黃並不準備分給他。

徐思齊面無表情看了很久，突然覺得，上次大悲的表演，她和林澈的角色真是選得太對了。

旅店老板夫婦是黑心夫婦。

他倆的黑心程度也不遑多讓。

兩分鐘後，林澈回來。

徐思齊帶著滿碗的施舍，準備向他宣戰。

卻見他手機亮了亮。

那股不正常的表情又出現在了他臉上。

很輕很淡，可就是不太對勁。

“怎麽了？”

方棠大概也察覺到了林澈一瞬間的緊張，歪了歪頭。

林澈下意識按滅手機，給了她一個笑臉。

剛才一丁點的異樣早就消失不見，仿佛從來都沒有出現過。

“沒事兒。”

他語氣輕松。

笑容一點端倪都沒有，坦坦蕩蕩、光明磊落。

說話時伸手拿起筷子。

“棠棠，你還要吃嗎？我再給你剝一個？”

方棠盯了他兩秒。

像是在思索要不要繼續吃，不消片刻就給了答案。

“不用了，我吃飽了。”

她搖搖頭，轉頭繼續去看電視。

臉色很平淡。

一點都不介意剛才林澈不經意的躲閃。

***

交流生如同老師所說的那樣，出現在了學校裏。

一開始是參觀學校。

然後上公開課。

接下來混到高一課堂中，和高一學生一起聽課。

基本上和其他兩個年級沒什麽關系。

不過學校裏時不時多出偶像劇裏才能聽見的臺灣普通話問路的聲音，還是成為了學生們興奮的談論點。

生物老師在臺上敲黑板，幾乎吼叫。

“這一句必須背下來！我再說一次，必須背下來！這是必考點，必考！”

手指關節和黑板接觸發出的那一聲驟然的巨響，沒把方棠的恍神敲散，倒是敲出一句話。

——他最近認識了什麽奇怪的人？

這好像是之前大掃除那天，徐思齊說的。

莫名其妙就從腦海中蹦了出來。

讓她被嚇了一跳。

方棠略微皺了皺眉，把他像皮球一樣地踢開。

是啊。

林澈同學向來很有人氣，只要他願意，身邊肯定會圍著很多人。

包括女生。

就像小時候少年宮裏怒視方棠的練琴女孩，小學隔壁班的“白雪公主”袁棠，初中總把林澈幻想成自己男主角的孫玲玲……

……

思緒短暫空白一會兒，把他推遠。

和她有什麽關系？

方棠低下頭，平淡地去看ATP和ADP。

相互轉變的反應是不可逆的。

ATP的能量主要是由太陽能和化學能合成。

上周五回家的時候，那個和林澈一起集訓的女生……

不。

和她有什麽關系。

和她有什麽關系。

林少爺就算突然開花了，也和她沒關系。

突然感到很無趣。

樓下高一學生正陪著臺灣交流生跳兔子舞，一人攀著一人肩膀，圍成一個圈。

中間有個孩子某一步節奏錯了，之後每一步都錯了。

別人出左腳，他一定出右腳。別人右腳，他一定是左腳。

她看了一會兒。

窗外的風拂面而來，軟綿綿地撩動頭發。

這副春光燦爛，青春活躍的畫面非常美好。

方棠想放松點笑笑。

可。

不知道是不是這幾天風輕雲淡擺得多了，神情就好像定格在了漠然無謂上。

一絲笑容都沒有漫出來。

胳膊被人輕輕碰了碰。

章雨琳在旁邊輕輕喊她。

“棠棠。”

她回過神。

章雨琳示意：“已經翻頁了。”

“噢，好。”

她對她點了點頭，也可有可無地翻過教科書。

“在想什麽？不開心？”

“沒什麽。”

方棠定定心神。

小廣場上的音樂還在孜孜不倦地往上輸送，曲風歡樂活潑。

Let's Fun Fun Together，Let's Play The penguin's game.

章雨琳疑惑的視線讓她有點難以啟齒。

慢慢給出一個理由。

“就是突然想到，這首歌歌名是《Penguin's game》，為什麽不叫企鵝舞，要叫兔子舞？”

對方笑起來。

“因為最先傳播的那一大部分人都不怎麽懂英語吧。看見蹦蹦跳跳的，覺得像兔子一樣，就叫兔子舞了。”

“是麽。”

非常平淡的對話。

方棠筆尖懸停在教科書的某行字上面。

像是要做筆記，但那句話根本沒有一丁點做筆記的必要。

章雨琳再看了看她。

還比較好奇的是——

為什麽僅僅糾結個“兔子舞不叫企鵝舞”，方棠眼睛裏卻像是有小火苗在不停竄起。

冰冷的小火苗。

真的只糾結這個麽。

章雨琳什麽也沒問，只好心地指出來。

“這裏，也是必考點。”

“好，謝謝。”

方棠低下頭，繼續在書上增加生物筆記。

***

晚上有道雙曲線的題不太懂。

時間還早。

這種圖像題拿下去敲敲門，就能立刻得到答案。

可她不想動。

方棠將手機的鎖屏打開，把通訊錄上上下下翻了一遍，按到宋景晗的名字。

猶豫幾秒，發過去消息。

“已知中心在原點的雙曲線C的右焦點為（2，0），實軸長為2√3……”

沒過上兩分鐘，接到電話。

小哥哥在對面懶洋洋地笑，看得出心情很好。

“小棠棠，距離上次你問我數學題已經過了差不多半年了。我還以為你再也不需要我幫你講題了。”

他那邊聲音很吵。

音樂濃厚，還有女孩子喊他名字。

方棠不由得問了一聲。

“你在哪兒？”

宋景晗先回給她：“高中同學會，在唱歌。”

然後又回應那邊喊他名字的聲音：“你們切歌吧，我等一會兒回來。”

女生說。

“我們再幫你點一次，一會兒回來你再唱。”

“好。”

宋景晗大約往外面走了一點，吵鬧聲漸漸小下去。

他在那邊輕飄飄地感嘆。

“小棠棠啊，我知道你崇拜我。但是我讀完高中都這麽多年，高中學了什麽都不知道了。對了，你們年級的第一名不就住在你家樓下……”

話還沒說完就被打斷。

方棠聲音有點楞。

“你們男生是不是都這樣？”

“什麽？”

“看見漂亮的女生就左右逢源，找不著北。”

宋景晗聽得一怔一怔的。

“我就是普普通通來參加一個同學會。”

大概怕她告黑狀，多解釋一句。

“剛才說話那位已經結婚了，她負責幫大家點歌。”

方棠冷淡地評價。

“花心大少爺。”

“我沒有，我不是……”

依然被不耐煩的打斷。

話題再次迅速跳躍。

“你到底會不會這道題？”

宋景晗啞口無言好一會兒。

大約明白了過來，笑聲突然優哉游哉。

“怎麽？我們小棠棠今天吃槍子兒了？”

方棠聲音很涼。

“你到底會不會？”

“不會。問你家樓下的第一名去。”

方棠覺得自己眉尾跳了跳。

抗拒著這個話題。

她定定回覆。

“要你有何用？”

收了線，她沒再專研那道不會的題，而是打開隨身聽。

邁克爾傑克遜的聲音溫柔地傳過來。

《You are not alone》。

她無聊地在心裏臨摹紗窗上的小孔。

Not alone.

Not alone...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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